在档案的起点,以下声明必须被提前陈述:

 

 

广辽境核心档案所描述的,不是真实的广辽境。一切基于广辽境核心档案的内容,都不是事实。

 

 


 

 

那么,

不是事实的描述,是虚假的吗?

与简单缜密的逻辑判断不同,很多现实问题,都是真实与虚假的某种中间值,这件事也是。

 

人无法理解认知与演绎范畴以外的,“不可能”的概念。像人类文明中一位叫做洛夫克拉夫特的作者创作的《克苏鲁》系列一样,异境的一切对于人类来说都是不可理解的扭曲存在。

 

广辽人对于人类是不可理解的,如人类之于广辽人一样。

 

举个例子:寒素海洋实际上是近似胶体的,寒素大气也十分浓稠;寒素水结的冰浓度大于普通水;寒素的比热容不是单调函数,且对所处的电磁环境非常敏感。在这样特殊的环境中生存的生物,广辽人,自然也与人类形态不同。作为转译者的我,也无法跳出自己的世界,“客观”地描述广辽境——就像时空不存在原点,也不是绝对静止的一样。或者说,就像用一个中文单词完美与完整地精确翻译“serendipity”所涵盖的所有意境、内涵与典故是极端困难的一样,将广辽境的故事用人类可以理解的概念精确描述是几乎不可能的。

 

因此,

所有内容都根据人类文明进行了适配与修改。

 

在不影响脉络与纲要的前提下,记载均以人类更为熟知的概念进行转写。当然,这会导致一些看似“漏洞”的概念冲突出现:转写像翻译一样,不可能面面俱到,尤其考虑到整个故事的基础如此牵一发而动全身。土地不是土地,海洋不是海洋,大气不是大气,人不是人;但土地需要是土地,海洋需要是海洋,大气需要是大气,人需要是人。抽象的概念实体虽然可以存在于无穷维,但原本基于广辽境和广辽文明的概念需要被人类的字词所度量,投射到由人类语言和人类公共知识构造的空间基上。很遗憾,广辽境和地球并没有很多共同的概念,也就没有办法为概念构建一个相对精确的映射关系。既然描述空间坍缩带来的信息损失不可避免,那么更进一步将所有描述彻底修改到人类文明可以简单理解,就是一个相当有道理的选择了。

事实上,语言依公共知识而生,随公共知识而变化:在人类历史上,“物质”,“温度”,“以太”,“时空”的实体含义(可以认为是,说到某个词时,人们脑海里浮现出的那个“画不出来的图像”,而不仅是指代含义,“符合某某的就是某某”)都在随着人类文明进程的推进而改变。可见语言作为认知的基,是高度变化的。

 


 

另外,虽然难以确认,但根据有限的信息推测,人类之间没有直接交换概念实体的能力,所有的沟通都必须基于某种语言。如果确实是这样,那么公共知识也无法保证统一:例如,一个人无法保证他在看到红色之后大脑反映出的概念与另一个人相同;再如,在提到“童年”时,每个人的概念实体都会被自己的记忆严重干涉,因而难以构建精确的公共知识。这样看来,转译为人类语言的损耗将会无法估量,但除了提前将叙事由记叙方进行可控的修改外,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特别地,档案内涉及的名称通常是这样构造的:首先依据本地名称在当地的含义与形式,尽量保留一切特征意译为泛土语言(譬如,在泛土陆的社会信息研究部门编写各大陆信息年度综述时);核心档案需要提及时,查询这些泛土语言名称,再根据泛土语言中该名称的含义与形式,与该名称指代实体在被适配修改之后的描述中扮演的角色相结合,构造出中文或英文名称。名称的形式可能是名称的长度,生僻程度,双关语,等等。中文名的构造相对简单:中文单字带有含义,直接组合后产生另外的含义;而构造英文名,则需要将其词源按照各种来源(直接选用原始印欧词根,或选用拉丁词根,等等)酌情结合,变格变音,再组合成名称。可见,在转写为人类语言时,几乎是为它们重新命名了。显然,名称只是一个很好理解的例子。所有概念,包括寒素,都经过了类似的流程。毕竟,有谁能保证,广辽境的电磁场,与地球宇宙的是完全绝对相同的呢?

 


 

回到开篇。这一切是虚假的吗?

不是。

广辽境核心档案是由来自泛土陆研究员编纂,泛土陆官方认可的,虚构的,“真实”,所投射于人类读者心中的主观认知,被客体化后的概念集合。广辽境核心档案是由“真实”所投射的主观认知被客体化后的概念集合。

如果这篇简短的引言的措辞显得有些怪异,那是在预期之中的。请驻足片刻,体会一下转译与语言的魅力。

人定义语言,语言定义人。